本报记者 周欣宇
前后是对双胞胎?
2004年9月21日,《大河报》“匆匆忙忙”连载完了河南省作协主席张宇的长篇小说《蚂蚁》。细心的读者很快发现,《大河报》所刊登的《蚂蚁》和人民文学出版社2004年7月出版的长篇小说《蚂蚁》相比,篇幅要小得多。
知情人透露,连载“缩水”的原因是一个叫夏泊的业余作者把张宇告上法庭。
“张宇剽窃”成了震动文坛的大风波。
夏泊言之凿凿,《蚂蚁》大篇幅剽窃自己的长篇小说《离散的音符》,二者相同之处多达63处,“如果把两本书进行比对,处处都是相同的情节、段落、词句,有的整页一字不差”。
眼前放着两本书,一本是《离散的音符》,今年1月由香港一家出版公司出版;一本是张宇的《蚂蚁》,晚了半年出版。前者40万字,印了500本;后者24万字,印了3万本,显然是一部畅销书。
《离散的音符》是夏泊自传体长篇小说,记录了夏泊在特定年代的特殊经历。小说主要由6个大的部分组成:西瓜的故事、小提琴的故事、越南监狱、爸爸、老师、刑场,从大跃进写到“文化大革命”。
夏泊指控,《蚂蚁》除了直接使用了《离散的音符》的3个故事外,形式上的雷同基本上表现为两类:
一是人名。例如在《离散的音符》中有张健华、小泥鳅、白净子等,在《蚂蚁》中,被改成了李建华、小滑头、老白脸等。
二是文字。如,《蚂蚁》第一章第10页第13行:“……‘进去吧你!’声音更严厉了……”在《离散的音符》中为:“……‘进去!’更严厉了……”《蚂蚁》第二章第116页:“报告吕秘书,一分队共有犯人一百一十二名,四名在押反省号,余下一百零八名,全部到齐。”在《离散的音符》中为:“一分队共有犯人一百一十二名,四名押在反省号,下余一百零八名,全部到齐。”
记者对夏泊清单中列举的63处一一进行了对应,二者文字的确非常相似。两本小说,一薄一厚,俨然是前后脚出生的双胞胎。
张宇不否认使用了夏泊的故事。在《蚂蚁》的后记中,张宇专门做了这样的说明:“多年以前吧,先是听夏泊兄讲他这一辈子的传奇经历和亲身感受,后来我就动员他把这些写出来。他用了数年时间,从少年时代写起,写呀写呀,写了几本子。我带着他修改了几遍以后,开始把他的自传性和纪实性很强的文字到处送给出版社的编辑们看,我梦想着如果真的能够出版,对他这一生也是个安慰。……然而我害了他,一次又一次的失望过后,我们都意识到没有这种可能性了。几年后,他才把这些东西送给我,让我当写小说的素材用。”
但是,张宇在接受记者的独家采访时,坚决否认剽窃夏泊的作品。他说:“我是一个小说家,我不喜欢自传和纪实,我喜欢虚构。最后,我只把部分监狱生活素材作为基础,按照长篇小说的艺术形式进行虚构,重新开始写作。这一写又是近一年时间……”
他打了个比方:如果我做了一把名贵的小提琴,用的是你的木头,能说小提琴是你的吗?
夏泊则反驳说:“如果说自己的虚构竟和别人的作品一样,就像有人说他的梦和你的梦分毫不错,你能相信吗?结论只有一个,他没有虚构梦境,他在虚构现实。”
老朋友反目为哪般?
张宇将面临夏泊的剽窃诉讼。法院受理了此案后,不少媒体试图采访张宇,但他一直保持着沉默。张宇说:“因为不相信夏泊会告我,而且总觉得他还能回心转意。”
张宇的期待或许有些道理,因为很多人都知道张宇和夏泊是好朋友,张宇是夏泊进行小说创作的领路人和老师。但是夏泊自尊心极强,张宇说,夏泊常找张宇修改稿子,从没说过一个“谢”字。夏泊表达感情的方式是,每年过年给张宇的女儿买一个非常精巧的套娃。如今已有10个套娃了。
夏泊有一段奇特的经历。1970年,23岁的夏泊因对同学说,“江青在上世纪0年代只是上海滩的一个三流小演员”、“林彪的眉毛两边向下耷拉着像八点二十的表针”等“反动言论”,以“现行反革命”的罪名,被判处无期徒刑。夏泊经过5年非人的监狱生活,于1975年被改判5年徒刑,刑满出狱。1979年平反。
夏泊告诉记者,1993年,因为妻子爱好文学,他慕名去找同住一幢楼里的张宇。张宇听了他的监狱生活和经历后,就鼓励他把这些写出来,并把自己发表在《莽原》上的作品《枯树的诞生》拿给他学习。几天以后,夏泊写出了自己的处女作《知识的诞生》。
从此,夏泊一发不可收,先后写出了中篇小说《西瓜》、《伤感的小提琴》、《诚实的小镜子》、《老师们》、《聊会儿吧,爸爸》等中篇小说,还写了20万字的长篇小说《恍若隔世》。
夏泊每写完一篇,就拿给张宇看,请张宇提意见,然后再进行修改。
但夏泊的小说大多没有发表。
接受记者采访时,夏泊从一个很大的旅行包里掏出一摞摞或手写或打印的稿本,一本本装订起来的给杂志社寄稿件的邮局回单和无数的退稿信,按顺序摊在地上,摊满了房间。
2002年,夏泊把以前写的5部中篇加上看守所刑场的情节,串成了一个长篇,就是《离散的音符》。
夏泊说:“以前的经验告诉我,‘文化大革命’为题材的纪实性作品出版社不给出,所以我直接把写好的书稿交给张宇,请他帮助联系出版社的朋友。”
张宇告诉记者,他把夏泊的作品寄给几家出版社,但都退了稿。
2003年2月,夏泊与张宇商定,以两人合署名的方式出版这部长篇小说,张宇署名在前,自己署名在后。然而,张宇带回来的仍然是出版不了的消息。
后来,夏泊在一位朋友的帮助下,联系到香港的一家出版公司,最终圆了自己的出书梦。
拿到书以后,夏泊很高兴,送给了张宇一本。
几个月之后,张宇把《蚂蚁》送给夏泊。
夏泊说,当时还挺高兴,因为“既然人民文学出版社能出版,说明我的写作水平到了一个比较高的层次”。
于是,他想当然地把《离散的音符》寄给几家出版社,没想到出版社均以该作品涉及《蚂蚁》版权而退稿。
夏泊虽然心中不快,但没打算告张宇。
后来发生的一件事彻底转变了夏泊的态度。
一位朋友告诉夏泊,2003年第3期的《时代文学》发表了张宇的一部短篇《蚂蚁与爱情》。他找来一看,是从自己的作品中切了4万字,从发稿时间上看,差不多与两人商量合作出版同时。
夏泊“这才恼了”。因为“那使事情变了性质,说明张宇是在有预谋地剽窃我的作品”。
各有各的说法
张宇今年52岁。他出生于河南农村,当过工人、县广播站编辑、文化局创作员、洛阳地区文联主席、三门峡市文联主席,2001年当选为河南省作家协会主席。他1979年开始发表作品,已出版《张宇文集》7卷,有长篇小说《晒太阳》、《疼痛与抚摸》、《软弱》、《表演爱情》;散文随笔选集《南街村话语》;电视剧《黑槐树》等。获国内各种文学奖20多次。中国作家协会会员,国家一级作家。
尽管夏泊否认,但张宇坚持说,是夏泊觉得自己的小说发表无望,又希望把自己的经历公布于众,才把小说送给张宇,让他当素材用。
“我写这部小说纯粹是为了成全夏泊。”张宇说,他用“将近一年的时间”,以夏泊提供的素材为基础,进行了“虚构”,最终完成了长篇小说《蚂蚁》。
为什么两本书有那么多相似之处?张宇解释说,那是因为自己“多次帮夏泊修改过文稿,很多情节深深地印在头脑里了”。
关于《蚂蚁》和《离散的音符》的渊源,《蚂蚁》的责任编辑、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刘海虹告诉记者,大约在2002年,她曾收到过由张宇推荐来的夏泊稿件,看过后认为,在艺术水平和题材方面“不符合出版要求”,退给张宇了。她说,大约在去年10月,她收到张宇寄来的《蚂蚁》,感觉“符合出版要求”,经过一段时间的准备,就出版了。
至于两书的异同,刘编辑说,因为手头已没有夏泊的稿子,具体细节无法比较。总体上的印象是,二者相比,张宇的《蚂蚁》更多地从人的精神层面用笔,而不是单纯记述监狱里的苦难经历,也延续了张宇一贯的艺术风格。
《蚂蚁》是张宇“公检法三部曲”的收山之作,前两部是《软弱》、《表演爱情》。一位河南作家评论说:“《蚂蚁》比前两部写得好。”也有媒体评论说,《蚂蚁》与前两部的创作风格不同。
为什么会这样?
夏泊不认为自己被“成全”了。他说,张宇现在是建业集团的副总裁,不能集中精力进行创作,需要一部拿得出手的作品保住自己的“江湖地位”。
张宇坐在河南建业集团的副总裁办公室里,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,神态很轻松。
他现在是这家河南省最大的房地产集团的副总裁。
他描述自己现在的生活状态是,不断往返于省内十几个城市销售楼盘,“在网上搜索副总裁张宇,出来的条目比作家张宇还多”。
11月21日,张宇给记者打电话说:“泊怎么会告我?这怎么可能?我可能不去出庭,去的话,我害怕笑出来。到庭上,我会问他,咱们不是说好了吗?”
“泊”是张宇对夏泊的称呼。
12月24日,郑州市中级法院将开庭审理此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