昨天《新京报》一篇题为“复旦千万美元捐款易主风波”的报道,给我们讲述了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。在悲愤、同情之余,我们更需要思考,如果没有钱,哲学该怎么办?其实,更重要、更深刻的问题是:当代中国哲学的位置何在,哲学向何处去?
报道说,今年夏天,复旦大学哲学系突然遇到一件大事:一位马来西亚富商愿意捐资1000万美元建哲学系大楼,开展种种振兴哲学的活动;那时候,系里所有的老师都沉浸在一种莫名的亢奋中,做着建成“柏拉图学院”之梦。但是,校方与捐助人商量之后,使其将这笔捐赠转给另一个学院建大楼。哲学系面临的难题是,还愿不愿意忍辱负重,在残汤剩水中分一小杯羹,即接受校方提议,向学校申请一笔经费。
为什么不考虑哪一个学科更需要支持?
显而易见,这个大馅饼是从哲学系的盘子里拿走,送给另一个学院的。很多学科比哲学吃香,这是事实,可能也是校方夺人口中之食的理由。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为什么不考虑:在当下,哪一个学科更需要支持?
人们常说,在目前市场经济条件下,像哲学这样的人文学科不被看好,而经济、外贸、法学等实用学科成为热门,是一种自然趋势。这话有道理,但另一方面,年轻人挑选学科的“趋炎附势”除了实用考虑,也受某些人的引导。本来,有关当局应该从大处和长远着眼,适当地引导人们关注和投身于人文,不要那么过分地实用。
说在市场经济中,社会人文科学不如实用学科那么吃香,这是事实,但并不绝对。我在英国牛津做访问研究时看到,那里的哲学系绝对是学校的大系,这个系声望高、教师多,学生不少,而且全校有近四分之一的非哲学系学生选学正式的哲学课程。当然,如果牛津大学当局像我们那样歧视哲学系,情况肯定会是另外一个样。
以上的议论,是就公共事务及其决策而言,其是非、利弊是一目了然的。作为哲学这门学科的从业者,我还想从另一个角度谈谈。
有了1000万就能建成“柏拉图学院”?
从本原的意义上说,哲学是“爱智慧”,讲究的是反思。我们应该反躬自问:我们把哲学做得怎样?如果做得不好,原因是不是缺钱,物质条件不够?虽然是题外话,我还是冒昧地想问问复旦哲学系同仁:以目前的社会条件和风气,有了那1000万美金,你们就能建一个“柏拉图学院”吗,你们孜孜以求的“大哲学”到底是什么,和中国的现代化、世界文明有什么关系?
近年来,虽然没有类似1000万美元这样的大馅饼,但哲学界大笔、小笔的钱还是拿了不少。作为业界中人,我读过不少项目申请报告,参加过若干成果评定,我知道在那些天花乱坠的说法和“理论创新”的自我标榜之下到底有多少实际内容和价值,我也知道在那些“工程”、“项目”,那些所谓“首席哲学家”等等的名目之下,照本宣科、表面文章和形式主义是多么疯狂地蔓延。
本来,弄哲学的已经够可怜、够穷酸了,他们以“理论创新”、“学科建设”、“填补空白”等等名义弄几个小钱,对生活不无小补,谈内部问题会于心不忍。
但哲学的本意,就是要随时回到出发点,就不能用现在流行的俗套为标准谈问题。
哲学始于人并归于人,让我们牢记这一点。
(来源:《新京报》,作者:中国社科院哲学所研究员 徐友渔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