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19年后,胡适打起了“整理国故”的旗号,开始写文章、作演讲,积极宣传研究国学。1923年,应清华留美学生的请求,胡适发表了《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》,引起了知识界关于“国学书目”的争论。 在《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》里,胡适开列了《论语》、《大学》、《中庸》、《孟子》、《周礼》、《孔子集语》、《春秋繁露》、《三侠五义》、《九命奇冤》、《史记探原》、《考信录》、《新学伪经考》等180余种书目;而且他还说所拟书目“并不为国学很有根柢的人设想,只为普通青年人想得一点系统的国学知识的人设想”。实际上,胡适的书目主要涉及哲学史和文学史领域,况且数目多,短时间绝不能读完,显然不是“最低限度”的书目。 胡适的国学书目,引起梁启超的反弹。他批评胡适的书目“文不对题”,认为这些书目不过是胡适按自己治哲学史和文学史的参考资料写成,许多书是“做白话文学史”的人才需要读。他还指责胡适不要“因为自己爱做文学史便强一般青年跟着你走”。梁启超还批评胡适不列基本的历史书籍,并发问道:“试问连《史记》没有读过的人,读崔适《史记探原》懂他说的什么?连《尚书》、《史记》《礼记》、《国语》没有读过的人,读崔述《考信录》懂他说的什么?连《史记·儒林传》、《汉书·艺文志》没有读过的人,读康有为《新学伪经考》,懂他说的什么”?为反对胡适,梁启超在《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》一文中,也规定“最低限度必读书目”,开列《四书》、《易经》、《书经》、《礼记》等25种。他认为,如果这些书不读,“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”。 胡适和梁启超开列的“国学书目”,表面上,只是数量的差别,实际上关系着研究国学的方法及目标的差异。在胡适看来,国学只是一堆零碎的、没有系统的、没法阅读的“死”材料,必须用科学的精神,把它整理成“人人能读”、“人人能用”的古书。因此,国学研究要“用新的眼光,新的方法,去整理老东西,把历来圣人和经典的偶像打破,拿他当作平常人和平常著作一样看”。胡适看重哲学和白话文学这两个领域,就是通过整理中国哲学史和中国文学史,为反孔、输入新思想及“文学改良”来提供接引和服务。可见,胡适整理国学的目的,是为了破坏孔子这个“偶像”和打孔子这个“恶鬼”。 相反,梁启超没有把国学看作过去死的材料。1923年,也就在列国学书目不久前,梁启超在《治国学的两条大路》的文章里,认为科学方法和德性学是治国学应走的两条大路。他强调国学最突出的是“人生哲学”,孔门人生哲学是用内省及躬行的方法(即德性学的方法),而不是用科学研究得来的。如果联系到当时的“科学与人生观之争”,我们就体味到梁启超的国学研究,是把以孔门学问为核心的国学当作活的“人生哲学”来体验和实践,而不是把国学当作死的科学材料来研究。在《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》中,梁启超认为,《论语》、《孟子》为两千年来国人思想的总源泉,它支配着中国人内外的生活。他强调说:“有益身心的圣哲格言,一部分久已在我们全社会形成共同意识。我既做这社会的分子,总要彻底了解他,才不至和共同意识隔阂。”梁启超告诫青年学生,要在中国社会有影响,必须躬行孔孟人生修养,熟悉中国社会的“共同意识”。 在国学研究问题上,胡适与梁启超尽管存在差异,但作为思想界的领袖人物,他们开书目、提倡国学研究行为本身,似乎是一种学术思想转变的“象征”或“号召”。从此以后,开书目、治国学便成为“时髦”,迅速影响到全国文化界,形成一股声势不小的“读线装书”的潮流。受这股思潮的刺激,老一辈的吴稚晖、康有为、鲁迅,年轻一辈的“文学研究会”的沈雁冰和郑振铎,“创造社”的郭沫若和成仿吾,为了挽救“五四”反孔成果,鼓励年轻人学习西方现代科学知识,他们都把矛头指向胡、梁倡导的国学研究,掀起了“反对读线装书的运动”,并一直持续到1929年。 总之,上世纪20年代的国学论争,其所谓“国学”、“国故”,表面上是指中国古代的学术文化历史,但如果具体到“国学书目”及研究国学的最终目的便可知:无论是传统派的人生观,还是反传统派的“打鬼”,他们心目中的“国学”,实际上就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学传统。正如梁启超所说:中国几千年的文化,“就在儒家”。“若把儒家抽去,中国文化恐怕没有多少东西了。中国民族之所以存在,因为中国文化存在,而中国文化,离不了儒家。”因此,这次国学论争的实质是反孔与拥孔之争。当时的知识界把国学主要看作是以孔子为代表的儒学,那么现在我们何尝不借鉴他们的观点?当研究国学无论是为了培养有国学修养的人才,还是为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或以文化“软实力”支援中国的和平崛起时,所学的国学难道不是梁启超所理解的“活的”儒学吗? (来源:中青网,作者:王锟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