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‧程介明 2007年11月14日
　
【明报专讯】英国《泰晤士报》的教育副刊发表了2007年的全球大学排名榜。香港有4所大学进入头百强，在国际上令人刮目相看。大學的國際排名榜到底是怎一回事？外界往往不甚了了。因此有许多人为香港高兴之余，也有不少人将信将疑。这里尝试为读者提供一点信息与分析，解读大学排名背后的意义。

汹涌而来的排名浪潮

大学排名这回事，可以说是「全球化」的一个典型例子﹕在短短的两三年，由国际而各国，不由分说地牵动了全球的高等院校，也调动了许多国家的情绪。许多国家由负面的牢骚和抗议开始，而逐渐不由自主地发展本国的排名榜，于是又调动了本国大学的情绪。最近两年里面，我亲自经历过讨论的或者听过直接报告的大约20个国家的高教发展蓝图，包括一些比较发达的国家，无不以中国为范，把「打造几所世界级一流大学」作为发展目标，而又把爬高国际排名榜作为建设「世界级一流大学」的标杆。雪球迅速滚大，势不可挡。世界银行专门研究高教的Jamil Salmi刻意收集大学排名榜，由2006年的19份，增加到2007年3月的35份。加上我所知道的漏了网的，估计起码有50份以上。专门研究高等教育国际比较的Philip Altbach对我说﹕「这是一场瘟疫！」的确，不欢迎也不能置之不理。

排名榜當然不是什新鮮事兒。但是第一个从事国际排名的，是英文的《Asiaweek》，在1997年编造了一个亚洲大学排名榜，不过只发表了4年，后来这份周刊也停刊了。在这个榜中，香港的表现不俗，香港大学是排第3名，在东京大学与京都大学之后。

引起近年排名热潮的是上海交通大学高教研究所在2003年开始发表的和英国《泰晤士报高教副刊》在2004开始发表的两个国际大学排名榜。两个排名榜的侧重点很不一样。

上海交大的排名，只量度4个指标6个方面﹕校友中的诺贝尔奖(或数学费尔德奖牌)得主；教师中的上述两项得主、教师中论文引用率；《Nature》和《Science》学报上发表的文章数、SCI(科学与社会科学论文引用指标)；以及以上指针根据学校规模的调节。上海交大的排名受到西方广泛的注意，是因为它不含「主观」指标；批评者则认为这是挑选顶尖研究所的指标，而不是大学指标；当然这也反映了编制者的心态。在这个排名榜里面，亚洲只有日本有6所大学进入百强。

出人意表的国际声誉

《泰晤士报》的排名则很不一样。也只有6个指标﹕专家评论(占40%，5101份问卷回收)，雇主意见(10%，1471份问卷回收)、师生比例(20%)，论文引用率(20%)、教师国际性(5%)、学生国际性(5%)。同样的也是反映了编造者的思维﹕突出国际性，除了教师和学生的国际化程度之外，专家和雇主两项(或称「声誉指标」)其实都是跨国量度，专家的71%和雇主的75%来自欧美。编造者在上周发表的时候也特别申明，需要体现全球化的时代特征。

香港的大学排名很高，说明她们的国际性在全球比较之中相当高。以100为榜首得分，在专家评论一项，港大、科大、中大分别获得95、84、83分；雇主意见，港大、科大、中大分别获得90、82、79；学生国际性，是科大、港大、中大依次为96、89、85。最瞩目的是在教师国际性一项，科大是全球榜首，100，港大第6，理大第9，都是99.9；其它中大与城大，估计都在99以上(大榜上都是100)。

《泰晤士报》等于是给香港的高等教育作了一次免费的咨询。从几个方面的交叉互证，说明香港的大学国际性程度相当之高。由于这是目睽睽之下面对国际社会的运作，因此含有「第三者肯定」(Third Party Endorsement)的积极作用。

当然，香港高等教育不止于国际声誉。就以《泰晤士报》的排名榜来说，论文引用率一项，香港也不弱，科大还达到92的高位。台湾高等教育评鉴中心首度进行的《2007年世界大学科研论文评比》，也在上周发表，大中华的大学排名是香港大学、台湾大学、香港中文大学、北京大学。不过还没有达到可以明显地名列国际顶尖。

妄自菲薄与猛然惊醒

可以引伸出几点看法﹕

香港的能力和潜力，不可低估。一个小小的城市，不到700万人，区区几所院校，可以有3所进入前60名，恐怕只有伦敦、纽约、华盛顿和波士顿；而这几个城市，院校数目都在30到50之间。要知道，全球的院校估计有2万所，即使是《泰晤士报》详细收集数据的也有566所。名列前茅，不是简单的事。欧洲许多国家想尽办法就是为了打进百强。香港人习惯凭印象论事，冷不防上了榜，反而觉得不可入信。

香港的院校，必须尽快摆脱内耗的泥沼；香港之内如何排名，其实已经无关宏旨。迅速适应国际舞台上的角色和竞争，是香港院校的当务之急。这不止是香港的需要，也是中国的需要。香港是中国向国际进军的桥头堡，在教育来说，更是如此。官方的《中国教育新闻网》，即时报道的标题是「全球大学排名﹕哈佛居首香港大学升至第18位」。文内说「跻身前50名的中国大学除了香港大学，还包括香港中文大学、北京大学、清华大学」。香港的大学，是中国的大学，对于中国的高教发展，责任重大。

当然，在大学工作的同事都深深知道﹕区区排名，不足以占据我们太多的心思。从一些排名榜可以看到我们的优势，从另一些排名榜又可以看到我们的缺陷。排名是结果的检阅，不是工作的目标，更不是奋斗的动力。大学还有无数的目标，岂是几个简单的指标可以容纳的？排名的高低可以引发我们的思考，却千万不要误以为排名榜可以为我们指出方向。

但是，又不可不知，就上述的国际性指标后面，包含香港院校经年的努力﹕跨国招生、国际招聘、学生交流、机构合作、国际网络、联合研究、联合培养。香港的院校近几年在这些方面的努力，就结晶在排名榜上。近年有些社会捐赠，刻意促进国际合作或者学生交流，功不可没。

身处中国的国际责任

不过，排名榜对于政府的意义，也许更大。排名榜应该给香港政府一个鲜明的信息，作为国际大都市，作为金融中心，经济发展固然是主线，其它的文化、教育、医疗、宗教等等，都责无旁贷地(或者说身不由主地)需要在国际舞台上扮演显著的角色、承担重要的责任。香港其实还有许许多多的方面，在国际上非常杰出，不过没有排名榜这面镜子，不知道自己的精彩。

我们可以不赞同排名榜，但是却不能掉以轻心。人类有时候是懒惰的，一个简单的数字，其威力往往超过千言万语。有些政府甚至拿排名数字去指导高等教育的发展方向和区别院校拨款，听起来好笑，也很可怕。但是相反，假如对于本身的大学进入了全球列强而无动于中，对于自己的成就和潜力将信将疑，不及时加以肯定而且加码促进，定必错失良机，后悔莫及，也难以向香港、向国家交代。

程介明 香港大学教育学院讲座教授